中文马克思主义文库 -> 马克思 -> 传记·回忆·评论 -> 玛丽·加布里埃尔《爱与资本:马克思家事》(2012)

37)姐妹被软禁



  人们会用无言的蔑视对待政府的疯狂,面对政府雇用无所事事的笨老头来浑水摸鱼这样的闹剧,也以嘲笑对之,结果,这样的闹剧带来成千上万男人、女人和孩子的悲剧。

  ——小燕妮(女儿)〔1〕



  拉法格逃离吕雄两天后,马克思的几个女儿带着施纳普斯坐马车去看望拉法格,确定他是否已经安全抵达。劳拉又是担心丈夫,又是心碎于儿子的夭折,还担心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再出现任何闪失(施纳普斯也出现了生病的迹象)。〔2〕小燕妮却已迷失在被她描述为“无比美丽的景色中。……我们看到白雪皑皑和漆黑如夜的山峦,绿油油的草地和茂密的森林,湍急的大河和涓涓的细流。越接近西班牙,山峦愈加粗犷、起伏和原始”。博索斯特是西班牙比利牛斯地区一个贫穷的农业小镇,她们风尘仆仆、口干舌燥地抵达时,见到广场上有很多孩子在跟猪一起玩耍——这一天是镇上的集市。〔3〕见到如此淳朴的欢乐,又发现保尔在这里安全、舒适,劳拉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
  这天晚些时候,施纳普斯出现了明显的病症(后来发现是痢疾)。劳拉不想拿孩子的生命冒险,决定和保尔一起留在西班牙,小燕妮和杜西回法国。〔4〕她们找到一个好心的马车夫,小心翼翼地载着她们穿过狭窄的山路,来到紧挨边境的法国小镇福斯的海关前。她们两个除了身上穿的大衣,什么行李都没带,但还是得到了放行,车夫得到允许继续前行。但就在这时,一个检察官出现了,命令说“以共和国的名义,跟我过来”。她们只能下车,跟着他走进一间小屋,由一个女人对她们进行检查。〔4〕小燕妮和杜西都不想被这个一脸凶相的女人搜身,要求自己脱衣服。但这个女人不同意,转身出去找检察官。〔5〕趁着这个机会,小燕妮把藏在口袋里的一封弗路朗斯很久以前的来信藏在了屋里一个积满灰尘的本子里。恩格斯后来说:“要是这封信被发现,她们两姐妹肯定免不了要被送去新喀里多尼亚[11]。”〔6〕
  海关女人带着检察官回到了屋里。检察官对杜西说:“如果你不肯让这位女士搜身,就只有我来搜。”他也许以为这样可以把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吓得愿意配合,但杜西反驳说:“你没有权利搜查英国人。我有英国护照。”检察官又是一番威胁之后,她们不情愿地同意让那个女人搜身。搜查非常彻底:她们被要求脱得只剩下长袜,衣服的缝隙都搜查到了,头发也被弄散。除了小燕妮身上带的一份报纸和杜西身上一封撕碎的信(杜西想吞下去,但没成功),什么都没搜到。检察官此并不满意。他把她们的车夫打发走,让两名警察把她们带上官方马车,返回吕雄。沿途经过小村庄时,不断有村民对她们指指点点,觉得她们是窃贼或走私犯。晚上8点到吕雄后,马车停在了埃米尔·德·凯腊特里家门前——正是数月前在波尔多发现拉法格行为可疑的那名官员。但他不在家,去听周日音乐会了,而且留下话,不准任何人打扰。燕妮和杜西被带回她们的房子,等待德·凯腊特里回来。
  小燕妮说,除了音乐会,自己和杜西这天晚上成了镇上最大的焦点。屋里满是密探和警察盯着她们,想要她们露出马脚。他们搜查了屋子,以确定她们有没有参与在巴黎纵火。小燕妮说,就连给孩子热牛奶的夜灯都被当作“某种邪恶的机器”进行了检查。他们试图表现得自然些,坐在椅子和沙发上,想跟小燕妮和杜西对话,但她们一直保持沉默。这些人便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们,直到晚上十点半总检察官德·凯腊特里、两名法官和图卢兹及吕雄地区警察长官走进屋子。
  杜西被带去一个单独的房间,小燕妮被留在客厅里接受几名检察官的审讯。在超过两个小时的审讯期间里,小燕妮被德·凯腊特里问到拉法格、她的朋友和家庭、以及来吕雄的原因。小燕妮除了说自己患有胸膜炎,来这里是泡温泉的,其他什么都没有回答。德·凯腊特里威胁说,她再不肯回答,就将被视为同伙。他说:“我告诉你,拉法格先生和他的妻子已经被捕,明天,你就得在法律面前宣誓知无不言。”
  杜西被带回客厅,小燕妮则被要求转向另一边,不准影响妹妹的回答。为了防止她做手势,专门有一名警察站在她前面。他们给杜西拿来一张纸,告诉她上面的陈述是她姐姐的说法(实际上是警察想要找到证据的一些指控),让她回答“是”或“不是”。〔7〕杜西不想与姐姐的回答冲突,便在有些说法上回答了“是”。杜西后来说到这次审讯时说:“太卑鄙了,不是吗?不过他也没得到多少有用的东西。”〔8〕但小燕妮在一家美国报纸上发表文章描述这段经历时非常愤怒:“一个刚刚16岁的女孩,早上5点就起来了,在8月酷热的天气里在路上奔波9个小时,只是在博索斯特吃了一点东西,一直被盘问到夜里两点半!”晚上的折磨暂时结束,但图卢兹地区警察长官和几名警察留在了房子里。
  虽然精疲力竭,但两姐妹都没能睡着。她们在想办法如何把消息送给也许尚未被捕的拉法格。小燕妮回忆说:“从窗户看出去,警察在花园里走来走去。我们根本出不去,成了囚犯,连女佣和女房东都不让见。”
  第二天,她们被要求宣誓之后回答问题,换言之,如果被证明撒谎,她们可能被起诉。但一夜之后的小燕妮怒火更盛,她拒绝回答任何问题。〔9〕杜西也拒绝宣誓或回答任何问题。据恩格斯说,德·凯腊特里离开时对于“这一家的女人独具的毅力”感到愤怒至极。〔10〕
  小燕妮和杜西担心父母听说了她们被捕的消息,便要求写封家书告诉父母自己一切都好,而且答应用法语写,警察可以检查。但警察没有同意,说她们会用密码传递危险的消息。他们在拉法格的物品中找到一些文件,上面说到羊和牛,猜测羊是指共产主义者,牛是指国际工人协会会员。
  星期一一整天,她们都被软禁在房子里。星期二,德·凯腊特里再次登门,说警察搞错了,拉法格受到的指控没有依据,他可以回法国来。但他同时说:“至于你们姐妹,你们受到的指控可比拉法格先生还多。”拉法格是马克思的女婿,她们却是他的女儿!“不管怎么说,”他继续说道,“你们都该被从法国驱逐。不过,释放你们的命令今天应该就会到。”对这样奇怪的转机和矛盾的消息,让小燕妮和杜西极为怀疑。她们不仅没有告诉保尔可以回法国来,反而托一个朋友寄给他一封短信,里面装了一些钱,让他继续向西班牙深处走。
  两姐妹一整天都在等着被“释放”,到了晚上11点,检察官带着几名警察进来了,让她们收拾一下,跟他去监狱。小燕妮后来描述了当时的情景:“寂静的深夜里,在一个陌生的国家,我们被带上马车,由两个宪兵押送着,也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目的地原来是警察局,我们被带进一个房间,房门从外面锁上后,便不再有人理会我们。”她们又等了一整天。下午5点,小燕妮要求与德·凯腊特里面谈,问他为什么说要释放她们,却又把她们关在警察局。他解释说:“好在有我说情,你们才能待在警察局,政府本来要把你们送去图卢兹附近的圣戈丹斯监狱。”他递给小燕妮一个信封,里面装着拉法格的银行经理从波尔多寄给他的2000法郎。警察截获了这封信,现在德·凯腊特里把钱给了小燕妮,说她和杜西可以走了,却没有归还她们护照。“我们仍是犯人。没有护照,根本无法离开法国,他们显然就是想把我们留在法国,等找到机会再抓捕我们。”警察数天的骚扰,加上监禁带来的紧张,小燕妮和杜西失去了冷静。她们写信给劳拉,告诉她发生的一切,以及警察关于保尔的说法,却没有想过信能不能送到劳拉手里,或者她和拉法格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11〕
  警察在福斯把小燕妮和杜西的车夫打发走之前,让他回博索斯特把拉法格接来,虽然他们尽量使这个要求显得自然,车夫还是起了疑心,没有答应。检察官和几名警察决定亲自去博索斯特。他们很快确定了拉法格一家的住所,因为村里只有两家旅店。但他们没有静悄悄地实施逮捕,而是在博索斯特的小广场上大张旗鼓,好像他们具有何等神圣的授权似的。这使得当地人有时间通知保尔他即将被捕的消息,他们带着他从旅店后门出来,并指给他一条只有“导游、山羊和英国游客”知道的小路。
  法国警察决定在夜里3点对拉法格实施抓捕。他们在4名西班牙警察的引领下,冲进拉法格的房间,把卡宾枪齐刷刷对准床上,却发现拉法格不在,只有他的妻子和儿子睡在床上。施纳普斯大叫起来,愤怒的劳拉也大声呼喊,使得整个旅店的人都聚集了过来。警察发现拉法格已经逃走后,本想抓捕劳拉,但旅店老板说西班牙法律不允许这样做。面对聚集在走廊和厅里的一双双充满敌意的眼睛,警察只能让步——但没有离开。他们在旅店里建起指挥部,对劳拉进行监视。连本国警察都讨厌的当地农民自然憎恨法国人留在自己的土地上。他们给劳拉送信和传递消息,提醒她德·凯腊特里要亲自来博索斯特审讯她,并协助她在他到来之前逃走。农民们还通过比利牛斯地区比较偏僻的小路长途跋涉去吕雄,把博索斯特发生的事情告诉小燕妮和杜西。
  就这样,小燕妮和杜西知道了劳拉是安全的,也知道了保尔还是被抓住了。逃离博索斯特后,拉法格在山里朝着更加深入西班牙的方向走了3天,抵达比利牛斯山阿拉贡地区的韦斯卡,但在这里被抓。〔12〕西班牙政府作为唯一的一个同意向法国引渡国际工人协会会员的欧洲国家,将拉法格立刻交给法国。〔13〕
  西班牙做出如此大方表示的同一天,小燕妮和杜西拿回了英国护照。她们的第一想法是去韦斯卡看看保尔的情况,然后去找劳拉。但她们刚跨过法国边境,来到大西洋边上的西班牙小城圣塞巴斯蒂安,就遇上了劳拉,而且得知拉法格也许是因为无可比拟的运气和不屈不饶的精神,已经被释放。〔14〕他说自己骑着骡子,押送他的两个卫兵荷枪实弹地走在他两侧。他们经过一个个村庄时,他都被当作了受警察保护的大人物。〔15〕拉法格说:“警察很喜欢我这样的囚犯。……西班牙的比利牛斯地区一切都很原始。美酒和食物极为丰富,只要花25苏,就能吃上一顿丰盛的大餐。”他得到了省长的款待,美酒香烟齐备,而且他很快发现这位省长政治开明。让德·凯腊特里无比惊愕的事情发生了:当地西班牙官员认定拉法格受到的指控没有依据,把他放了。〔16〕拉法格来圣塞巴斯蒂安和她们会合后,拉法格一家决定留在西班牙。但小燕妮和杜西已经受够了大陆,马上启程回了英国。
  小燕妮和杜西在向北的旅程中并不孤独。英国再次成为流亡和被追捕的君主及革命者的避难所。从1870年9月到1871年3月,拿破仑三世一直被囚禁在普鲁士,被释放后,他到英国东南部肯特郡的奇斯尔赫斯特安顿了下来,他的妻子和儿子早已在这里等他。〔17〕大多数来到英国的流亡者直奔伦敦。马克思描述他们是"成群的乡亲……从他们张皇失措的表情,从他们看待一切事物的惊异神态,从他们在川流不息的马匹、单马车、公共马车、大人、小孩和狗面前所感到的惊慌恐惧的神色,立刻就可以认出他们来。”〔18〕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会说英语,在伦敦无亲无故。像1848年时一样,众多新来者聚集到索霍区,没有钱、没有食物、没有希望。
  过去,英国人对流亡者并不在意,现在却担心流亡而来的公社社员会不会带来威胁,是不是应该拒他们于国门之外。报上满是可怖的故事,描绘国际工人协会要如何把伦敦烧为灰烬。〔19〕实际上,来到伦敦的流亡者(也许极个别的少数除外)没有烧毁这座城市的兴趣,虽然他们的确是法国政府想要引渡回去的对象。如果英国愿意找一找,他们很容易找到:他们几乎每晚都在一个已经被激进分子视为总部和圣地的地方会面——马克思的家,莫丹那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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