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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加布里埃尔《爱与资本:马克思家事》(2012)
35)普法战争
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因为任何一个人的愿望都会受到任何另一个人的妨碍,而最后出现的结果就是谁都没有希望过的事物。
———弗里德里希·恩格斯
〔1〕
法国与普鲁士之间的紧张局势自1815年来便不断升温,随着两国不断寻找盟友,巩固阵地,升级战备,到60年代两国关系更加恶化。1870年7月,战争已经不可避免。老迈而又失势的拿破仑,需要一场痛快的军事胜利来证明自己的力量,俾斯麦则希望通过战争达到一直追寻的两个目标:普鲁士人凌驾于欧洲大陆之上;以柏林为权力中心实现德国统一。
奇怪的是,导致战争的原因来自西班牙。西班牙女王伊莎贝拉二世在1868年被军队推翻后,逃到法国,留下了一个空壳王室。新上台的亲普鲁士军方首领从马德里写信给俾斯麦,希望由威廉国王霍亨索伦这一脉的成员成为西班牙的新国王。法国自然不能忍受腹背受敌,因此宣战。
这对拿破仑而言是一个危险的决定,他已经无法让人民像他希望的那样投票,现在却又需要他们为他战斗。但这次他赌对了:法国人站在了皇帝这边。巴黎民众如浪潮般聚集在林荫大道上,他们一边高呼“八天占领柏林”,一边高唱《马赛曲》。
〔2〕
拿破仑的宫廷也欢声一片。经过十多年的相对平静,宫廷已经变得迟缓,朝臣们相信战争能让它再次焕发青春——至少让62岁的皇帝焕发了青春。
〔3〕
大军在握的拿破仑动员说:“法国人民们!在人的一生中,会有庄严的时刻出现,那时,国家的荣誉成为不可阻挡的力量,主导所有利益,决定国家的命运。这样决定性的时刻在法国出现了。”拿破仑三世从圣克卢城堡出发,在大批随从的簇拥下(如移动的村落般),骑马向东与普鲁士作战。
〔4〕
马克思一家被这样的变化惊呆了。“我们还没有从时局变化引起的惊讶和愤怒中恢复平静。有人认为,法国人不是为推翻帝国而斗争,而是要为它的扩张牺牲自己,不是去绞死波拿巴,而是要聚集在他的旗帜之下,”小燕妮写信给库格曼说,“几个月以前,当革命在巴黎看来就要成为事实的时候,谁能料到有这种事呢?”
〔5〕
面对战争的爆发,欧洲反对派一片混乱;派别太多,大家各执己见。更糟糕的是,所有派别的领袖都以自我为中心,表面上说愿意为了更大的事业奉献一切,实际上却在计算如何能确保自己在拿破仑倒台后成为新的共和国领袖。左派力量——不论是自由主义者还是国际工人协会会员一—在政府的骚扰下受到极大削弱。在夏天根据虚构的密谋进行的虚假审判中,72名被控企图刺杀拿破仑的被告大多被判处5到20年苦役,其中就包括弗路朗斯。
〔6〕
马克思对欧洲大陆的工人运动进行分析之后,认为普鲁士在普法争斗中获胜将更为有利。德国有两个主要的工人政党:拉萨尔留下的全德工人联合会和社会民主工党,后者的领袖是奥古斯特·倍倍尔和马克思的朋友威廉·李卜克内西。该党拥有15万名成员,采用国际工人协会的章程。
〔7〕
马克思写道:“只要把1866年以来两国的运动加以比较,就可以看出,德国工人阶级在理论上和组织上都超过法国工人阶级。”
〔8〕
当然,这是从政治方面说。在个人方面,马克思希望普鲁士获胜后,自己的社会主义思想能够战胜在法国十分盛行的蒲鲁东主义。
但不论他期待哪种结果,马克思和国际工人协会坚持要求协会会员不加入任何一方的军队。协会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工人不应为国王战斗。法国工人最先伸出和平之手。7月12日,在战争已经势不可避免时,他们还是在共和派周报《觉醒报》上写道:“争夺霸权的战争,或维护某一王朝利益的战争,在工人看来只能是荒谬绝伦的犯罪行为。……德国弟兄们!我们彼此分裂只会使专制制度在莱茵河两岸都获得完全胜利。……我们这些不分国界的国际工人协会会员,代表法国工人向你们表示良好的祝愿和敬意,并保证忠于牢不可破的团结。”
〔9〕
德国工人迅速回应,向法国工人发出三次信息:一次通过德国报纸,两次通过法国反对派报纸。国际工人协会柏林分部写道:“我们庄严地宣誓:无论是军号的声音或大炮的轰鸣,无论是胜利或失败,都不能使我们离开为全世界工人联合起来而奋斗的共同事业。
〔10〕
战争爆发第一天,马克思代表伦敦国际工人协会起草了《关于普法战争的第一篇宣言》,宣布“全世界工人阶级的联合终究会根绝一切战争”。
〔11〕
协会将《宣言》编为小册子出版,在英国再版印刷后,因其和平主义立场得到英国哲学家和经济学家约翰·斯图亚特·穆勒以及伦敦贵格和平协会的高度赞扬。在后者的捐助下,小册子的法语和德语版本又印了3万册,从而使得这本反战宣言成为马克思到这时为止发行量最大的著作。
〔12〕
恩格斯则从坐在书桌前进行分析的角度,彻底地享受这场战争。他在为伦敦受众甚广的报纸《派尔—麦尔新闻》撰写关于战事进程的系列文章。最开始的约定是每周两篇,但他的《战争短评》分析到位,预测准确,报纸编辑让他能写多少就写多少,多多益善。最终,恩格斯写了59篇,前3篇署名“Z”,其他的没有署名。
〔13〕
他自豪地抗议说自己的文章被英国其他报纸剽窃了。
〔14〕
恩格斯从内心和经验上说,都只是一名炮兵,但由于这些军事文章的成功,小燕妮给他抬高了几个等级,开始称呼他“将军”。从这时起,马克思一家和他们周围的人都开始这样称呼他。
〔15〕
8月2日,法军在德国边境小城萨尔布吕肯的一次小规模战斗中首次遭受失利,两天后,又在阿尔萨斯地区维桑堡遭受一连串失利。
〔16〕
可笑的是,传回巴黎的却是捷报:法军连战连胜,俘虏了一名普鲁士亲王。股票飞涨4%,众多投资者从虚幻中挣得大笔钞票。到8月9日,法军在6天内接连3次战败,法国人开始考虑如果皇帝战败,国家的政治未来该如何。
〔17〕
马克思担心,法国反对派会把这当作宣布革命的好时机。革命在条件具备时都是危险的,而在反对势力尚未实现联合、国家又处于战争时,将是灾难性的。
〔18〕
实际上,8月9日,民众已经聚集在协和广场,翘首以待共和国的成立。但左派过于分裂,未能宣布建立共和国,民众只能各自回家,担心着巴黎没有一个能够保护它的政府,也许会被普鲁士军队攻占。
〔19〕
8月11日,巴黎施行戒严:普鲁士人已经踏上法国领土。
〔20〕
6月时,劳拉和拉法格搬到了巴黎市郊的勒瓦卢瓦—佩雷镇,但没过几个星期,便被告知需要搬走,因为这里距离防御工事很近,为增加防御能力,房子可能需要拆掉。他们答应伦敦的亲人,会回保尔的父母家里躲避战争,但到8月底,他们仍然没有搬走。实际上,拉法格在考虑搬回巴黎。
〔21〕
他经常回市里,知道那里的混乱状况,但还是打算带着劳拉和施纳普斯先留下看看。马克思对拉法格的犹豫极为恼怒,他在给恩格斯的信中说:“这些傻瓜始终迟迟不返回波尔多。”
〔22〕
9月2日,他们终于离开勒瓦卢瓦,跟着大批民众向南走,远离前线和巴黎。他们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有多幸运。同一天,法国战败。超过10万法军被俘,皇帝也在其中,拿破仑投降了。
〔23〕
9月3日半夜,这一消息传到巴黎。消息传开后,民众涌出家门,聚集在大道上,在恐惧和绝望中喊叫着。
〔24〕
9月4日,星期日,政治领袖聚集到一起,讨论是否正式终止拿破仑的统治,继续与普鲁士作战,成立临时国防政府。问题的关键是军队对此是否会给予支持。
答案很快揭晓,全副武装的国民卫队和机动卫队列队向位于塞纳河左岸距离协和广场不远的国民议会所在地波旁宫进发。随着部队走近,周围的民众发现所有士兵都枪头朝下,有的还在步枪上别着的小绿枝:他们不反对成立新政府。带着1848年时的喜悦,有人大喊“去市政厅!”
〔25〕
民众蜂拥来到市政厅,老一辈煽动者莱昂·甘必大爬上窗台,宣布法国成立共和国。下面聚集的30万人高声回应。接下来,6万民众来到拿破仑的宫廷杜伊勒里宫,降下帝旗。
〔26〕
皇后尤金妮亚已经逃走,正在坐帆船去英国的路上。
〔27〕
居住在巴黎的数万德国人或已逃离,或者准备逃离。火车北站,满是急迫想要坐上火车离开的人,他们担心很快被当作敌人。
〔28〕
虽然巴黎恐惧遍城,却没有出现暴力。巴黎有30万法国士兵驻防,但他们主要忙着泡在咖啡馆里和吸引女人,他们没有校准步枪,反而经常一边喝酒抽烟一边在林荫大道上闲逛。
〔29〕
美国驻法国大使E.B.沃什伯恩说:“在星期日短短几个小时里,我目睹了一个王朝的倒塌和一个共和国的成立,此间没有流一滴血。”
〔30〕
星期日,《法兰西帝国政府公报》出版。星期一,报纸改名为《法兰西共和国政府公报》。
〔31〕
这也许是最后一刻的有序过渡,暴风雨总是在平静之后到来。
9月5日星期一凌晨4点,马克思接到龙格传来的电报:“共和国已经宣告成立。通知德国的共和运动。”
〔32〕
马克思照做之后,开始组织国际工人协会英国会员向英国政府施压,要求英国承认法兰西共和国。9月6日,协会的法国会员开始从伦敦返回巴黎,目标是破坏新成立的国防政府,让自己的人进入领导层。马克思说,这是纯粹愚蠢的行为,并对拉法格回到波尔多感到欣慰,因为他若没有离开巴黎,肯定会卷入其中。
〔33〕
实际上,拉法格正急着想要回到巴黎。他的朋友都在那里,他自己也急迫地想要加入到行动中去。但有两个原因让他无法离开:第一,劳拉怀孕了,他不能留下她一个人;第二,父亲对他决定放弃医学、一生从事激进政治和报业非常愤怒。劳拉告诉姐姐小燕妮说,他们的境况很不愉快。“保尔每次想为国际做些事,都会遭到他父亲的威吓;同时,他在巴黎的朋友肯定又在责怪他这个时候不在巴黎。”保尔尝试在波尔多创办《国防报》,但未果。“我对他做这件事挺恼火的,”劳拉说,“因为办那样一份报纸除了惹怒他父亲,没有任何其他意义。”但她还是对姐姐说:“不过在这样的时刻,确实也很难指望他什么都不做。”
〔34〕
拿破仑三世虽然投降了,但他曾经的子民却没有。1870年9月19日,法兰西共和国士兵与普鲁士军队在巴黎城外展开第一次交锋。法军溃败,迅速撤回城内。市民随即关闭城门,以防普鲁士军队直接从城门轻松入城。
此时的巴黎,所有人都意识到首都已被外敌围困,与法国其他地区失去了联系,但人们反而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平静。城内虽有200万市民和数万士兵,人们感受到的却是孤单。“游玩的马车不见了,街道无人清扫,要不是最近下了一场小雨,香榭丽舍大道上的灰尘厚得把地上的小树枝都能盖住,”美国大使沃什伯恩描述说。“城内成了一座巨大的兵营,……佩戴着各种武器、穿着各色制服的士兵随处可见。……杜伊勒里宫花园放满大炮。”
〔35〕
沃什伯恩说,当时没人相信围城会持续太久。“如果有人预测这座被围困的城市要到下一年2月最后一天才能再次打开城门,肯定会被当作疯子。”
〔36〕
共和国宣布成立后,被拿破仑关押的反对派领袖重见天日,其中就包括被燕妮·马克思称为“亲爱的古斯塔夫”的弗路朗斯。
〔36〕
他很快建起一支防卫队,以备在普鲁士人突破城墙后迎战。实际上,在巴黎的所有20个区,所有人都准备了武器——有的为了迎战普鲁士人,有的则在准备将来万一需要时与临时政府作战。左派和工人不相信新政府,因为其首脑是拿破仑任命的前巴黎军事指挥官路易·茹尔·特罗胥将军。
〔38〕
10月31日,令人心碎的消息传遍巴黎家家户户和法国其他各地:法国最后一支完整的武装力量在边境附近的梅斯战败,防卫布尔歇市的法军溃败,更让人震惊的是,国防政府试图与普鲁士达成停战协议。
〔39〕
从巴黎到马赛,投降的屈辱让人民愤怒难抑。
〔40〕
在瓢泼的大雨中,巴黎民众聚集到市政厅,高喊“不接受停战协议!”,随后冲进这栋只点着两盏油灯的建筑内,要求特罗胥下台,成立巴黎公社,由路易·勃朗、赖德律—洛兰、维克多·雨果、布朗基和弗朗索瓦·拉斯帕伊等人在48小时内组织选举。
〔41〕
弗路朗斯随即带着全副武装的伙伴冲进了这栋昏暗的建筑里。弗路朗斯站在一张桌子上,号召成立安全委员会,并命令扣押临时政府成员。虽然有愤怒的民众要求将他们处死,但弗路朗斯承诺保证他们的安全。很快,市政厅里挤满各色队伍,提出各色要求,可谓一片混乱。
〔42〕
但民众的激情很快遭受了军事上的失利。政府军队通过密道进入大楼,逮捕了弗路朗斯的人(弗路朗斯逃掉了),特罗胥政府恢复。
〔43〕
实际上,冲进市政厅试图推翻政府的人是特罗胥最容易对付的问题,真正的麻烦是街上愤怒和失望的民众。由于补给无法进入,肉类变得极为稀缺。一开始,人们主要依靠马肉,后来开始吃骡肉。短缺的不只是食物,还有木柴——街道两侧的树木已经砍完。
〔44〕
变化虽然是一点点发生的,但依然让人担忧,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将更加恶劣。10月底,各国政府意识到了法国首都的悲惨状况,与俾斯麦达成交易,让自己的国民离城。绝望的巴黎人只能默默地看着幸运的少数人坐上26辆马车,在军队的护送下,离开巴黎。
〔45〕
在伦敦,马克思家成了逃离巴黎的人的避难所。11月时,流到莫丹那别墅门前的是一条涓涓细流——大多是通过国际工人协会而来的流亡者。但很快,细流变成了洪流。杜西说房子现在更像是旅馆。
〔45〕
最先来到的是普鲁士人,紧随其后的是俄国人——他们大多为了防止在国内的政治压迫中再次被斩草除根而逃到法国,现在又不得不逃到了英国。
〔47〕
马克思把语言奉为“生活战场上的武器”,
〔48〕
他一直在学习俄语,以便能阅读俄文书籍,这时已经能自信地用俄语对话。他告诉一个朋友说,虽然自己已近52岁,但这番努力还是很值得。“俄国目前发生的思想运动,证明底层深处正在发生动荡。有识之士往往通过无形的纽带同人民的机体联系在一起。”
〔49〕
进出马克思家的信件和报纸数量极其庞大,小燕妮说自己有时需要整理100份报纸——英国的、法国的、德国的、瑞士的、美国的——以便让父亲随时了解法国的最新消息以及其他政府进行的干涉。
〔50〕
马克思说,自己要到夜里3点才能睡觉,虽然健康处在令人厌恶的状况,但“谁能面对这样伟大的历史事件而去考虑诸如此类的小事呢!”
〔51〕
留在伦敦的协会会员经常去马克思的书房讨论法国的情况。他们担心,法国极端激进分子会像拿破仑的朝臣渴望战争那样渴望革命。这些人自1849年来便只能靠边站,现在恐怕难以抵挡重回舞台中心的诱惑。
恩格斯已经搬到伦敦,他每天下午都会去找马克思一起走一走:或者在书房里,或者去荒阜。在书房时,两个人经常焦虑地从一角走到另一角,以至把地毯走出一个明显的“X”形。晚上,他和莉齐都会聚到马克思家。
〔52〕
小燕妮说,恩格斯回来后,马克思的身体状况有了很大改善,房子里的气氛也更欢乐了。她写信给库格曼说:“有天晚上,房子里举行了一次盛大的爱国演出。”马克思和恩格斯一起唱了二重唱。
〔53〕
劳拉在波尔多却是孤独和沮丧的。保尔的父亲已经病倒数月,经常在房里大发脾气,折磨着所有人。他在11月18日的死亡未能带来平静,拉法格夫人责怪保尔和劳拉导致自己失去了丈夫,对他们怀恨在心。
〔54〕
劳拉告诉姐姐小燕妮说,有些细节太让人痛苦,无法诉诸笔端,但她还是总结说:“我一生都未受过我这位年高德勋的婆婆所给我的这种凌辱——当然这都是在拉法格先生去世之后。”劳拉说,有一次保尔又受到她的责骂,自己帮保尔解释了一下,她便“极其无礼地”让自己闭嘴。此后,情况更加糟糕。劳拉被夹在了丈夫与婆婆的意志之战中。
战争不再局限于言语。虽然天气寒冷,拉法格夫人却不允许已经怀孕7个月的劳拉和她的儿子在休息和睡觉的房间里生火,也不允许女仆帮她们铺床。保尔又固执地不让劳拉自己动手,她和儿子只能干坐在寒冷的屋子里,直到女仆最终偷偷溜进来帮她们铺好床。劳拉说,婆婆舍不得给他们东西吃,舍不得给他们酒喝,舍不得给他们灯油点。最终,拉法格夫人在12月搬走了,同时带走了几乎所有家具陈设、床单被盖和厨房用具,留给他们一座空洞洞的屋子,不过劳拉说,自己至少获得了安宁。
〔55〕
保尔肯定对重新获得自由感到欣喜,他不用再在愤怒的父母面前掩藏政治热情,这实在再好不过。
由于巴黎深陷围困,法国临时政府先是转移到图尔,最终到了波尔多。因此,拉法格与政府中的很多共和主义者又开始了紧密的联系,比如从巴黎乘热气球突破封锁来到这里汇报情况的甘必大。
〔56〕
拉法格忙着参加各种会议,为自己设想的报纸寻找支持者,与协会会员和政府官员进行讨论。据劳拉说,保尔仍相信法国能击败普鲁士,挽救巴黎。
〔57〕
不过,恐怕只有像拉法格这样面对毫无意外的失败还保持乐观的人才能有这样的信心。巴黎城里的冰已经有半英寸厚,炮火声日夜不断地从城外传来。有传言说,面包将开始定量分配。拉公共马车的马匹都已经被吃掉,燃料即将告罄。很多驻扎在城内的士兵已经冻死。在平时物产丰富的巴黎市场上,出现了“一般大小的猫,8法郎;……一般大小的老鼠,2法郎;长尾巴老鼠,2.5法郎”这样的广告,顾客还不少。
〔58〕
城外传来的消息依旧令人沮丧,军队节节败退。12月初,23000名士兵在一场战役中阵亡。与拉法格的乐观估计不同,美国大使沃什伯恩清醒地指出:“没有食物、没有马车、没有路灯,未来黯淡无比。”
〔59〕
他写下这句话的时间是12月23日,围城第96天。
〔60〕
之前广泛宣传的团结宣言,法国和德国的国际工人协会会员受到各自政府的严密监视。很多时候,不相互残杀的誓言被看作叛逆。的确,马克思提到,在10月31日市政厅爆发混乱之后,法国临时政府对付“赤色分子”比对付普鲁士人还要积极。
〔61〕
巴黎有多人被捕,其中又包括弗路朗斯。
〔62〕
在德国,李卜克内西和倍倍尔被扣押。7月,国会投票为俾斯麦对法作战提供资金时,他们公开拒绝投票。11月,国会讨论增加战事资金时,他们再次表示反对,要求和平。12月中旬,国会会期结束后,他们被捕,罪名是叛逆罪。
〔63〕
马克思写信给李卜克内西的夫人,向她保证,党会在经济上照顾她和所有“受到迫害”的德国爱国者。
〔64〕
恩格斯也写信表示支持,说战友们被捕的消息让自己感到震惊。这一天,恩格斯和马克思家都在庆祝:他们了解到,在小燕妮的文章的逼迫下,议会在长达8个月的对爱尔兰犯人受到的对待进行调查和讨论后,爱尔兰犯人得到了赦免。
〔65〕
格莱斯顿说,只要这些爱尔兰人以后不再来英国,就可以出狱。奥顿诺凡·罗萨也在被释放者之列。
〔66〕
这样的成功,是小燕妮所不敢想象的。她的文字给活生生的人带来了自由。但奥顿诺凡·罗萨并没有感谢她的帮助,她的贡献在爱尔兰犯人的斗争史上也没有留下多少笔墨。奥顿诺凡·罗萨在自传中写道:“我在英国坐牢时,对我受到的虐待的宣传是让我能够活下来的唯一原因。当时伦敦有一位法国流亡者,叫古斯塔夫·弗路朗斯,他对我的事情投注了热情……比任何爱尔兰人投注的热情还多。……他把我的控诉翻译成法语和德语,在大陆报纸上发表。这使得英国政府极为恼怒……勉强同意进行调查。”
〔67〕
如果说小燕妮的那些文章能让人获得自由的话,那么她最愿意给与的人除了父亲,就是弗路朗斯了。但现在他被关进监狱了,没有任何报纸的文章能让他获得自由。事实上,在这时的巴黎,没有人会关注某个人的苦难。整个城市都在遭受攻击。
1871年1月5日,普鲁士军队的炮弹落入拉丁区。
〔68〕
到1月7日,每天有多达400枚炮弹落入城内。
〔69〕
墙上开始出现海报:“给人民让路。给公社让路。”作为回应,特罗胥宣布:“巴黎政府永远不会投降。”
〔70〕
但不论特罗胥如何保证,投降正是法国官员心中所想。国防政府清楚地认识到,孱弱疲惫的法国根本抵挡不住普鲁士的进攻。1月18日,两件大事使得临时政府领袖相信民众会更加愿意接受投降。普鲁士国王威廉在凡尔赛宫镜厅加冕为德意志皇帝(俾斯麦很快被任命为德意志第二帝国首相)。[⑩]没有哪个法国人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法国已经被德国击败。
〔71〕
在这决定性的一天,另一件大事发生在巴黎城外的一片郊野上。特罗胥一直被要求主动进攻围城的普鲁士军队,以便缓和被困在城内忍饥挨饿的民众的怒火。为了做出竭力突破围困的样子,他决定带领国民卫队对凡尔赛附近由普鲁士重兵镇守的比泽瓦尔区域发动进攻。
〔72〕
背着包袱和步枪的老人、孩子和妇女跟着男人一起向普鲁士阵地进发,用斗志和人数来弥补经验的不足。法国人付出惨重的代价(可能有多达1万人失去生命)后,难以想象地击退普鲁士人,拿下了阵地。经过数月的等待,他们终于赢得了一场胜利,胜利虽小,却也让他们极为兴奋。但特罗胥第二天便下令撤退,没有任何理由地要求卫队放弃艰难取得的果实。
〔73〕
法国报人普罗斯比尔·利沙加勒(一个没有偏见的见证者)报道说,返回巴黎的士兵流着愤怒的泪水。开始有传言称政府本意是让民众见证屠杀,以便宣布彻底战败和投降。很快,特罗胥宣布彻底战败,怀疑得到了证实。
〔74〕
“听到这些要命的话,整个城市都惊呆了,好像目睹了巨大的、极其残酷的罪行,”利沙加勒说道。“四个月来的伤疤又被扯开了,人们叫嚷着复仇。寒冷、饥饿、轰炸、战壕里的长夜、数千濒死的孩子、突围时的牺牲,这一切都将耻辱地结束。”
〔75〕
民众聚集到市政厅,要求自治——他们要建立公社。他们怒斥特罗胥导致了比泽瓦尔溃败,而且没能保卫巴黎,但特罗胥已经被强硬派的约瑟夫·维努瓦将军取代。巴黎的反对派领袖急匆匆讨论下一步如何行动,但事态已经超出他们的控制。
〔76〕
听命于弗路朗斯的贝尔维尔团体开始活动,他们抵达市中心时,又吸纳了很多民众,队伍更加壮大。1月23日凌晨3点,他们袭击了马扎斯监狱,释放出被囚禁在这里的弗路朗斯和其他共和主义以及激进领袖。
〔77〕
维努瓦迅速做出反应:关闭所有反对派俱乐部,压制反对派报纸,发出新的通缉令。
〔78〕
当愤怒的巴黎民众在围城第127天聚集到市政厅外,高喊“我们要面包”,维努瓦的军队从建筑的扇窗户朝民众开火,打死5人,伤18人。
〔79〕
同日,法国外交部长儒勒·法夫尔开始与普鲁士进行停战谈判,以期结束这场昂贵的战争并控制住不断加剧的社会危机。1月27日,协议达成,普鲁士军队停止炮击,围城结束。
〔80〕
法夫尔和俾斯麦达成了初步停战协议,临时政府希望尽快选出新的国民政府批准协议。但沉寂的巴黎对停战协议的反应却是震耳欲聋的:停战协议带来的不是和平,而是投降。
〔81〕
2月8日,国民选举举行,巴黎人与其他法国人的裂痕很快变得非常明显。农村地区没有遭到围困(事实上,巴黎以南的大部分地区都没有经受战火),最想要的是稳定——之前数次选举都是如此。当选的750名国民议会议员中,450人是君主主义者,大约150人为共和主义者。被看作极左的议员(只有20人左右)大多来自巴黎。“巴黎本身成了一个国家,”利沙加勒说道,“从对之抱有敌意的各省和政府中分裂了出来。”
〔82〕
新选出的国民议会同意了停战协议的苛刻条件:法国割让阿尔萨斯地区和洛林的大部分地区给德国,法国在4年内赔偿德国50亿法郎(约10亿美元)。赔款付清前,德国军队驻扎法国东部各省。战争结束了,两国政府接下来需要解决巴黎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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